复仇之尸踪

1

已经是半夜时分,天上的月色并不十分清朗,间或有那么一两朵云慢悠悠地飘过,将月亮严严实实地藏在身后,霎时夜里的一切都变得黑漆漆的。

距离株木村不远处的一座山上,一道黑影正扛着一具女尸在林间拼命地奔行。

夜风在幽黑的林间似鬼魅般游荡,直吹得满山婆娑的树叶沙沙作响。

黑影也顾不得周遭浓重的黑暗所带来的一阵阵恐惧,他咬着牙,向着山顶的密林深处快速跑去。

终于,在跑到了大约是山脖子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此时,那道黑影已经精疲力尽,他气喘吁吁,额前噙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粘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不堪。他强忍着已经僵直的腰部所传来的酸痛,将尸体从肩上扔下,然后连拖带拽地丢在密林深处的一块土地上。

幽暗的黑夜里,黑影不经意瞥了一眼那女尸的面孔,旋即脸色有些苍白,腹中有些翻涌。他忍住恶心,背对着女尸蹲下来,手里紧紧握着铁锹,两肩一耸一耸地喘着粗气。

在短暂的休息过后,他定了定神,开始用手中的铁锹奋力地挖向身前那片泥土。

铁锹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经过泥土的反复摩擦,混进了泥土里,消逝在夜色中。

天上,风缓缓吹走了一直遮挡着月亮的云朵,顿时,一缕清皎的月光洒在那女尸的脸上,斑驳血迹下,那张脸反射出一种死人独有的,极度僵硬且骇人的青白色。

黑影挥舞着铁锹,看起来极其废力,汗珠子不住从他的额头滑落,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水打湿。

突然有一阵穿林风吹过来,扑打在他身上,骤然一寒,使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再看向女尸那惨白的脸孔,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直直地向上蹿,使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他急促地喘着粗气,闭上眼,狠狠咬着牙又继续挖几锹。

“铛”的一声,铁锹似乎是泥土里撞到了什么东西。

黑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他弯下腰,用手在土坑里不断摸索。很快,他便从坑里拿出了一个用蓝布兜子包裹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身后,再看看那土坑,发觉那坑已经足够容下一个人了。

于是,黑影急不可耐地将那女尸拖拽着,丢进坑中,然后开始快速地填土,一锹,两锹,三锹……

黑影正忙于掩埋尸体,却没有发现,在距离他不远处大约十米的树丛里,两双眼睛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他,从他扛着女尸一路跑来,到他从土里挖出东西,再到他将女尸掩埋,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两双眸子收入眼底。

这两双眼的主人就如同两个幽灵一般,蛰伏在密林中,静静地注视着黑影所做的一切……

2

株木村中一户点着煤油灯的土房里,鲁大生一边喝着酒一边看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很深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烦意乱的他已经喝了将近半斤的白酒,可还是驱散不掉心中那份强烈的不安。

“铛”院子里陡然传来一声脆响。

突兀的响声吓了鲁大生一个激灵,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缓缓淌下,他“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向屋外走去。

微薄的月光下,他隐隐约约看到是靠在栅栏边的铁锹倒了,一个巴掌大的黑影从那铁锹边“嗖”的一下钻入了夜色里。

原来是只老鼠,鲁大生心里嘀咕着。

他走过去,把那铁锹扶起来,过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拿着拿铁锹竟然怔怔地出了神。

好一会儿,鲁大生才回过神来,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的不安如同屋外的夜色一般,越来越浓重,像是有一个铅球坠在心上,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怎么还没回来?”鲁大生站在院子里,向黑夜中急切地眺望着。

远处是漆黑的一片,除了那几座大山黑黢黢的轮廓,其余的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楚。

鲁大生愣着神,就这么在院子里站了大约有几分钟。

“姐夫!我回来了!”

就在鲁大生的望眼欲穿的时候,突然从黑夜里传来了一声愉悦的呼喊。

听到这声音,鲁大生缓过神来,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脸兴奋地跑进院子里。

“卢谢,你姐呢?”看到妻弟竟然是自己一个人跑进了院子,鲁大生顿时皱着眉头问。

“我姐?我姐没回来吗?”卢谢听到鲁大生的询问,顿时大惊失色,他手足无措道,“我姐她两个小时之前就回来了啊!”

鲁大生当即大惊,横眉怒视,厉声呵斥道:“这么黑的天,你让她自己一个人回来?”

卢谢的脸上显露出惊慌不已的神情,焦急道:“我也没想到啊,姐夫,这么晚了,我姐她会去哪儿呢?”

说着,话语里已然夹杂上了急切的哭腔。

“别哭!憋回去!快找村里人帮忙,带人跟我出去找找!”鲁大生也红了眼,大声呵斥道。

经过卢谢的挨家叫门,村里人都知道了卢谢的姐姐卢慧失踪了,各家的男人们都急急地从炕上爬起身,披上衣服跑到山上去帮忙找人。然而,偌大的山里,除了浓重的黑暗,根本一个人影都没有。

所有人先是在各家的地里找,一无所获。

然后一群人又往山里找,他们沿着山脚,一点点摸索上去,不断在山间大声叫着卢慧的名字。

然而除了山里荡漾的回声,根本就没有人答应。

等找到临近一座山的山脖子的时候,有个村里人不小心一脚踩进了一个土坑,仰面摔倒在地,那人起身用力拍着身上的土,骂骂咧咧道:“谁他妈还在这儿挖了一个坑!”

闻声,几个村民跑过去,问他有没有摔坏,那人摇摇头,对着那坑狠狠吐了口唾沫。

鲁大生和卢谢也刚好在这边寻找。

借着月光,鲁大生仔细看了看这周围的景物,突然脸色一白。他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走过去看了那土坑一眼,随后他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嗡”的一下子变得一盘空白。

他嘴唇不住颤抖地望着那土坑,只觉得后脑一阵发麻。而他身边的卢谢更是“哇”的一声大叫冲了过去,从那土坑中抽出了一个方帕。

“姐夫,这是我姐的方帕!这是我姐的方帕!”卢谢冲鲁大生大吼大叫着,眼睛蹬得像是随时都能蹦出眼眶。

鲁大生眼睛猩红,冲过去一把抢过卢谢手里的方帕,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而后扑在地上,开始将坑中的浮土向外挖,然而,挖到底却什么也没有挖到。

鲁大生失魂落魄地跪在土坑旁,双眼无神,后槽牙咬得“嘎登嘎登”直响。

卢谢则在一旁急得号啕大哭:“我姐去哪了?我姐呢?姐夫?姐夫!”

“你他妈闭嘴!”鲁大生此刻心烦意乱,怒目圆瞪地对卢谢大声怒吼,此刻,他的心里充斥着无边的恐惧和惊疑,这两种情绪就仿佛两条露着毒牙蛇一般,同时盘踞在他的心头。

一群人在山上一直找到后半夜,可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卢慧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晚上天太黑根本就不利于寻找,于是村里人只能劝说鲁大生两人今夜先回,明日一早再把村里的娘们儿都叫上,大家一起来找。

鲁大生也知道黑天瞎火的没有办法寻找,只得拽着连哭带嚎的卢谢先回了家。

土房里,鲁大生与卢谢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村里人都老早起来集合,张罗着进山去找卢慧。

就在此时,村里人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同村的刘寡妇竟然也不见了踪影!

3

距离株木村二百多里地的西边,是一个名叫青木镇的地方。

青木镇有一个李家,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家财万贯,坐拥千亩良田。

所以在青木镇这片地界儿,方圆千里之内没人不知李家。

今天李家少爷结婚,镇上以及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来贺喜。

虽是结婚,可那些到场的每个人的脸上却都看不到丝毫喜悦之色,不仅没有喜悦,反而所有人的神色里都写着肃穆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悸。

只因为这李家少爷结的是冥婚。

李家少爷名叫李牧,年方19,本来已经订好了年底成亲,而他要迎娶的正是青木镇另一个富绅吴家的小姐。

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上个月,李牧骑马出门游玩,结果路过河边的时候,马失前蹄落入水中,受了惊吓,又在水中害了风寒,回到家中便大病一场。

李家人本以为那李牧服了药,再加上悉心调养便可痊愈,却不曾在回家的路上那寒气便已然入骨。结果,这李牧在家里没挨上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李牧还没娶亲便死了,要单独埋入祖坟,按古话来讲,这叫阴缺,要是就这么一个人埋入祖坟是会坏了风水的。

于是,李家便想为李牧操办一场冥婚。

可想那吴家也是一方豪绅,家中颇有势力,怎么肯将女儿自家嫁给一个死鬼!

无奈之下,两家最终商量出一个主意,由吴家买一具新死的女尸,认作女儿,而后与那李牧配成冥婚,两人结为夫妻,一并葬入祖坟。这样一来,两家依然算作姻亲,入祖坟后阴阳不缺,也不会坏了李家祖坟的风水。

就在前些日子,吴家果然从两个外地人手里买着了一具新鲜的女尸,当即认作干女儿,之后便立马就把消息送去了李家。

李家找了阴阳先生算得了黄道吉日,与吴家过了门户贴,到命馆完成合婚,取了龙凤帖。回来后便安排李牧与这个女尸完成婚礼仪式。

头天晚上,李家的管家带着人给吴家送去定礼,那定礼一半是真绸缎尺头、金银财宝;另一半却是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各一件,锦匣两对,内装耳环、镯子、戒指及簪子之类的首饰。

那些真绸缎尺头、金银财宝被吴家直接收入了库房,而那些纸糊的直接便在大门口烧了。

之后,吴老爷又叫李家的管家带回去了陪送的嫁妆,无一例外,都是纸活儿,送至李家后,只在“新郎”李牧的牌位前陈列了半天,随后即由鼓乐前导,引着送至李家大院不远处的空地上焚化。

第二天,李家高搭大棚,宴请亲友,门前亮轿。

在喜房里供奉“百份”全神。对面炕上设矮桌,供着李牧的牌位,前设苹果、龙凤喜饼若干盘。牌位下有大红花一朵,下缀缎带上书:“新郎”字样。

女尸被临时取名为吴凤,吴家找了一个破仓库充当闺房,里面也摆着她的牌位,亦如前所供,并有大红花一朵,下缀缎带,上书:“新娘”字样。

李家迎亲的花轿到达吴家后,吴老爷一脸厌弃地安排了个老妈子作送亲太太,将吴凤的牌位和尸体交到李家派来的娶亲太太手里,然后抬入宝轿。

这时,吴家的几个仆人假意嚎哭了几声,追出屋外。待看到那迎亲的轿子已经走了之后,一个个晦气地偷着吐了几口唾沫,转身将吴家大宅的门关得死死的。

喜轿回到李家后,仍由娶亲太太将“新妇吴凤”的牌位取出来,放于大堂的一口棺材上,与“新郎李牧”并列。并用红头绳将两幅拴起来,并复上红、黄两色的彩绸。

而后用两跟木桩子将新郎新娘的尸身固定直立起来,站在全神“百份”之前,由那娶亲太太给全神“百份”上香叩首,就算夫妻拜了天地。然后由茶房端来“合杯酒”“子孙饺子”、“长寿面”,供于两尸身前,之后婚礼便算是完了。

前来贺喜的又好奇这冥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围在堂外观看,也有嫌晦气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人群中有一个名叫王三的,因为以前从没见或冥婚是啥样,所以在人堆里站得特别靠前。

那李牧和吴凤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他更是瞪大了眼睛去打量,只见那两具尸体的脸上都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也都画得通红,活像两个僵尸。

那份死相看得王三暗暗称奇。

看着看着,王三突然觉得那女人有些眼熟,他揉揉眼睛,再定睛仔细看去,不由得惊得魂飞魄散,这个女尸不就是已经丢了将近十多天的刘寡妇吗!

他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暗道:这刘寡妇怎么死了?那卢慧该不会也在这儿吧!

就在王三惊疑不定的时候。在那人群里,还两个人一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场冥婚婚礼,等看到李牧和那女子都被抬进了棺材。两人互相对了下眼色,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4

王三赶着驴车,一路上,手里鞭子不住往那驴屁股上招呼,只想快些赶回株木村。

回到村里,王三把车停在了鲁大生家门口,跳下马车,一路小跑进鲁大生的家门。

卢谢正蹲在门口暗自抹眼泪,而鲁大生在屋里红着眼,一口一口地灌着白酒。

“卢谢,我看见刘寡妇了了!”一进门,王三便大叫道。

“我姐?我姐在哪儿?你快说!”卢谢“噌”地站起来,肿得像杏核似的眼睛紧紧盯着王三。

“不是你姐,是刘寡妇!在青木镇,跟青木镇李家的大少爷李牧成亲了!”王三急急道。

听闻王三声音,鲁大生也放下酒杯,从屋里走了出来。

“不是我姐!不是我姐!”卢谢失魂落魄地念叨着,“刘寡妇嫁人了,可我姐在哪儿!”

“你们听我说,刘寡妇不知怎么地,死了!她结的是冥婚!”王三嚷道。

“什么?”卢谢惊得瞠目结舌,“不,不,不,她……姐夫?”

鲁大生脸色铁青:“王三,你把情况仔细说说。”

于是这王三深情并茂地将李家冥婚一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是有人将刘寡妇的尸体卖给了吴家的时候,卢谢当即大叫道:“肯定那个王八蛋害了我姐和刘寡妇!姐夫,我们去宰了他!”

“闭嘴!”鲁大生神色变化不定,呵斥道。

卢谢心里着急,当即也大怒起来,大声吼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姐的死活吗?就因为我姐没能给你生个孩子?”

“啪”在王三震惊的目光中,一个大嘴巴狠狠地扇在卢谢的脸上,鲁大生面沉如水,恶狠狠道:“滚回屋子里去!”

卢谢看向鲁大生的严重充满了愤怒和毒怨,却也不敢违抗,咬着牙进了屋子。

屋外,鲁大生又与王三说了一些话,之后便送走了王三。

卢谢心中有气,一下午都没有和鲁大生说一句话。他坐在里屋的炕沿上越想越觉得是因为姐姐没能给鲁大生生个孩子,所以鲁大生想借这个机会换个婆娘,所以根本就不想着救姐姐,故而他偶尔看向鲁大生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怨恨。

晚上,吃过晚饭。

两个依旧没有说一句话,闷声不响地便躺下了。

两个人静静躺在炕上,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来,起来的过程中还时不时看看另一个是否醒了。看到另一个还在熟睡,他才放心起来,大步来到后屋拿了一把菜刀,然后返回了屋内。

只见他站在炕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听着躺在炕上那个人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他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看着炕上的人,突然眼神里迸发出了凌厉的杀气。

5

青木镇李家少爷李牧和被买来的刘寡妇被合葬进了李家的祖坟,一切尘埃落定,这桩李吴两家的婚事算是完事儿了,那吴老爷也算是了了桩烦心事。

“其实这个李牧还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人长得不赖,也挺激灵,况且李家家大业大。只可惜,这小子阳寿不济,是个短命鬼,命里注定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吴家大院里,吴老爷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两个通红剔透的狮子头,一边在心里叹息着。

此时他正往茅房走着,抬头看看天,嘿,今儿个这月亮还挺圆,加之烦心事已了,不由从嘴里哼出了小曲:老爷我今天也好心情,月明星稀我要出恭……

就在这吴老爷刚刚拉开茅房的门要走进去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嗖”地从茅房旁边的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下子抵在吴老爷的脖子上,那黑影低声喝道:“别出声,出声我就宰了你!”

“好好好,好汉,你别伤我,一切好商量。”吴老爷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个半死,也不敢反抗,当即连声哀求。

“过来!”黑影将吴老爷拉倒后院角落一个没人的仓房里,依旧用菜刀挟持住他,“我也不想害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我!”

“好好好!”吴老爷的头点得像捣蒜似的。

“你家前些天买了一具尸体?”那黑影出声问道。

“是是是!”

“跟谁买的,在哪儿买的?”黑影继续冷冷道。

“是跟两个外地人。就在这青木镇买的!”

“你是怎么联系上他们的?他们住哪儿?”

“是他们听说我们家要买尸体,找上门来的,具体住哪儿,我也不知道啊!”吴老爷哆嗦着道。

“想想,他们都往哪儿走!我不信你不派人打听他们!”那黑影手上一用力,冰凉凉的刀刃贴上了吴老爷的脖子。

吴老爷的脖子被那刀刃一碰,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忙道:“我想起来了,他们好像住在镇西边的一个破庙里!有一次,我家有个仆人远远缀着他们,看到他们就是从那里抗出了尸体!”

“他们现在还在那儿吗?”

“不知道了,我给了他们银元,他们就再也没来过了。不过我听我家的长工说,那天办喜事儿的时候,那两个人好像去看来着!走的时候是往西去了。”

吴老爷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好汉,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一点不落都告诉你了,你饶我一命吧!”

“别动!”黑影低喝一声,“你在这跪着,一个时辰之内不要动!我就在你身后坐着,你要是敢动,我就活活砍死你!”

“好!我不动!”那吴老爷果然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黑影在吴老爷身后坐了几分钟,便起身悄悄离开了仓房。

那吴老爷在冷硬的地上跪着,也当真是不敢回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竖起耳朵听这屋里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便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脖子,快速地拿眼角扫了一下身体的侧后方,发现没人。

再稍稍转动角度,还是没人。

最后,他壮起胆子,整个头转过去,发现身后空荡荡的。一直绷紧的身子当即一软,瘫坐在地上,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吴老爷缓过来后阴沉着脸走到院子里,一阵大吼。

管家不明就里,忙颠颠跑过来问老爷怎么了。

吴老爷劈头盖脸一顿打骂,然后命管家去找在镇里侦缉队当警察的大舅子,让他带人去镇西边的破庙里抓人,不论那庙里有谁,都统统抓回来!

管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可老爷正在气头上,便也不敢多问,只得点头哈腰地表示明白了,跑去国民警察所去找吴老爷的大舅子。

6

那黑影自得知了挖尸人的所在,便一路提着菜刀,奔行着向镇西边赶来。

等他赶到镇西边的那个破庙的时候,已然深夜。

借着月光,顺着门缝往庙里看去,果然见有两个人正躺在庙里的两摊草甸子上。

黑影轻轻搬开破庙的门。与其说那是门,其实不过是块破木头板子放在那里用以挡风。

搬开破木板子,黑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结果他看到这两人的手被一根麻绳死死地绑在一起,麻绳中间还系着一个蓝布兜子。

想来是这两个人也互相不信任,生怕彼此趁着夜间熟睡,偷着拿走这蓝布兜子,故而用绳子将两个人的手腕儿绑在了一起。

一看到那蓝布兜子,黑影当即红了眼,走上前去二话不说,猛地一刀便将两人之中较为高大的那一个砍掉了脑袋。

那人只在睡梦中轻轻抽搐了一下,便掉了脑袋,鲜血四溅,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另一个人当即醒了,然后他惊惧地看到眼前的修罗一般的黑影以及黑影手中那把不断滴血的菜刀。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使他内心惊惧不已。

“我求你,别杀我!金子给你!给你!”那人搭眼扫到咕噜到一边的同伙的脑袋,直吓得后背拔凉,慌忙跪地讨饶。

他的胳膊还被那该死的麻绳绑着,而那一头现在连着个无头的死尸,他虽有心想跑却是如何也跑不掉的。

于是,只好把那蓝布兜子献宝似的捧着,露出里面四四方方的金印,递给黑影,以求留他一命。

黑影咬着牙,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寒声道:“你们是在哪儿弄到这个蓝布兜子的?”

“捡的!”那人打着寒战,撒了个谎。

“你想死?”黑影一个大跨步向前,说着便举起了手中的菜刀,菜刀上滚热的鲜血当即扬了那人一脸。

“我说,我说!”那人眼见谎言没有奏效,立刻磕头求饶道,“是从一个女人手里抢的。”

“抢的?那女人呢?”

“死了。”

“死了?”尽管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可黑影还是怒发冲冠,他紧紧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脑中一阵眩晕,“这里面所有的事,说给我听!包括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刘寡妇尸体的事,从头说!”

“我说,我们俩就是两个刨坟的,刨了坟有东西就拿东西,没东西就盗尸,然后转卖给那些需要配冥婚的人。我们这些天之所以一直没走,也是惦记着那李家的祖坟。说到这蓝布兜子,是那天我们上山寻思找几个孤坟刨了,挖点东西。

“结果刚到山下地里就看到了两个女的在那儿争执着什么,话里话外好像提到了什么金子。结果,一个女的用铁锹将另一个打死了,然后她扛着那尸体跑到山上来,我们两个偷偷跟在她身后,到山脖子的地方,那女人把那尸体扔在地上就用铁锹挖土,我们两个就躲在远处看。

“本来之是想着把那尸体刨出来卖给老吴家,结果我们看见那女的从土里挖出了什么东西。加上她之前说了金子,就琢磨着给她一记闷棍,把东西抢过来,看看是什么,再把尸体也带走。可谁想那女的挨了闷棍竟然还是死死拽着那蓝布兜子,死也不松手,我们一着急,下手重了,就把她给打死了!”

黑影听得几欲昏厥,深吸了一口气道:“尸体呢?”

“埋在庙后面的柳树下了。啊——”

说完这句话,那个刨坟的刚刚仰起脸,便被黑影一刀活活砍死了。

黑影摘下挡脸的黑布,露出了面孔,正是鲁大生。

两行泪水从他的脸上汹涌而出,鲁大生是个坚毅果敢的汉子,至少已经有十年不曾掉过眼泪,可这一次当他确定了卢慧因为那个蓝布兜子里的金印,真的已经身死的时候,一种浓重的悲伤瞬间让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踉跄着跑到庙后,在柳树下疯狂挖了起来。先是用菜刀铲,后来干脆用手挖,直挖得双手鲜血淋漓。

此时,吴老爷的大舅子韩德已经赶到了破庙,当他踏步进了庙里,看到两个滴流圆的人脑袋落在破草垫子上,血流了一地的时候,当即大惊失色。

拔枪招呼手下里里外外的搜这破庙。

随后,他便在庙后抓到了刚刚挖出卢慧腐尸的鲁大生。

“带走!带走!”

韩德捏着鼻子,命手下的人把尸体和已经悲痛欲绝到麻木的鲁大生一并带走了。

当然了,也拿走了那包裹在蓝布兜子里的金印。

7

五天后,鲁大生因故意杀人被国民警察局判处死刑,当天下午便被押到镇东头空地上执行枪决。

得知消息的卢谢深知自己错怪了姐夫,在观刑人群中哭喊着要冲上来,却被王三等一众村里人死死按住。

看着不住哭喊的卢谢,鲁大生一阵恍惚。

不由想起了那天刚刚在地里刨出那金印时的情景。

“大生,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这——”

“能咬上牙印,是金子!”

“嗯。”

“大生,有了这块金子,我们就可以到城里找最好的郎中,给我看病,我们就能有孩子了!”卢慧惊喜异常地对鲁大生道。

鲁大生也掩盖不住脸上的喜色,低声道:“我们找个记得住的地儿把这金子埋了,别让别人知道。秋后进城去看病,把病看好了,让你怀个大胖小子,圆了你当娘的心愿!”

卢慧眼里闪着别样的光芒,脸上泛着红晕,连连点头。

两个人将金子用蓝布兜子包着,埋进了离村子不远处一座山的山脖子处。满心欢喜着等秋后取出来进城去看病。

在卢慧看来,那不只是一块金子,而是他们的孩子,是鲁大生的香火。

“孩子没了又能怎样呢,我鲁大生从未怪过你,你把金子给他们又能怎样呢,你个蠢女人!我鲁大生只要你就够了啊!这辈子就这样了吧,黄泉路上慢点走,等等我,我找你,下辈子还做夫妻,下辈子一定满足你当娘的愿望!”

鲁大生在心里念叨着,看到被一群人死命压着仍旧不住挣扎的卢谢,他突然大吼了一声:“把我跟你姐埋一起!姐夫先走一步,去看你姐了!”

“砰”一声枪响,鲁大生重重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