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罪孽

1

6月7日,阳光明媚,Q市的天空呈出一种让人清爽的湛蓝色。

这天上午,突然有一个叫张倩的年轻女人急匆匆跑来公安局报案。

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我办公桌旁的椅子上浑身颤抖着抽泣,整个人在那里显得异常的恐慌和局促不安。

我快步走过去,到她面前后轻轻出声询问:“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正在低头哭泣的张倩听到我的声音,猛地一个激灵。

当她骤然抬头,看到站在她身前一身警服的我,霎时就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腾地站起身紧紧抓住我的衣袖,浓重的哭腔里带着哀求,“警察同志,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张倩突如其来的过激反应着实吓了我一跳,我紧忙扶住她颤抖的身体,示意她冷静,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我顺手拉过一个椅子坐在她面前,劝慰道:“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男朋友失……失踪了!”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泪流满面的张倩甚至一时出现了呼吸困难的情况。

我不得不叫她深呼吸。我告诉她务必调整好情绪,保持冷静,并提醒她,她这样过分的激动,对我们办案其实是毫无益处的。

经过几次深呼吸之后,张倩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她小声抽噎着,眼中的焦躁不安却丝毫未减。

看到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我开始出声对其进行询问:“你叫张倩?”

“嗯。”张倩点点头,眼底泛滥着水花。

“你男朋友他叫什么名字?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我随手拿过一包纸巾递给她。

“谢谢,他叫唐石原。”张倩红着眼睛接过纸巾,擦拭着眼角不断溢出的眼泪,“我最后见他是在三天前。”

“三天前?这么短暂的时间间隔而已,是什么促使你认定他是失踪了,而不是临时有事出远门了呢?这期间你有给他打过电话吗?”听到张倩报给我的时间,我不由眉毛一挑,诧异地看向她。

“不不不,不会是出远门的!他不见之后,我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可每次提示音告诉我他已经关机了,我也去他工作的地方找过他,可他们说已经好些天没见过他了。而且……”张倩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我追问。

“而且,他前几天之前突然对我说起,他最近被一伙人盯上了,以后不能和我在一起了,他说他怕给我带来危险,所以要离开我。我当时以为他不过是开玩笑就没有在意,还笑着打他!呜呜——”说着,张倩的情绪又开始变得激动,再次痛哭起来。

“被人盯上了?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人?”我神情凝重地望着张倩。

“没有,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所以就没有多问。我真的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张倩低着头,眼泪不住地滴落在牛仔裤上,打湿出一滩水迹。

“你们认识多久了,他做什么工作的?平时都接触些什么人?”我又换了几个问题。

“他是个快递员,我们是在他给我送快递的时候认识的,他这个人特别的好,总是在送快递的时候帮我一些小忙。我自己在前湖街那边开了一家小吃店,平时上货总要搬个东西什么的,只要是他来送快递看到了,就会上来帮我一把。

“半年前,有人在我店里闹事,刚巧他来给我送快递,就帮我教训了那几个小混混,之后我们又一起经历了一些事,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说到这儿,眼含泪花的张倩脸上飘上了一抹红晕,眼睛里闪烁出一缕幸福的光芒,她接着说,“我们在一起后,他就住在我家里,也就是我开店的地方。然后,他每天从快递公司取快递各处去送,接触的人一直都很多。”

“快递员?”我陷入沉思,继续问,“那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我没听他提起过,他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得罪人呢!”说着,张倩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流了下来。

“好,暂且先问这么多吧,我们会尽快立案调查,麻烦你把手机号留一下,一旦有什么进展,我们会立刻通知你!对了,请把唐石原的电话也留一下。”

“好,警察同志,求求你一定要找到他!”

2

6月8日,天色微微有些阴沉。

唐石原失踪案于昨天下午开始正式进入立案调查。

我们依次调查走访了唐石原工作的快递公司和他经常送快递的几个小区,找到那些平时常与唐石原有接触的人,询问了他们一些有关唐石原的信息。

根据这些人的回忆说,唐石原平时是一个很好的人,为人善良朴实,还乐于助人,公司里有什么脏活累活他也不嫌弃,总是抢着干。平时也从未见过他有什么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总是按时上下班。

他们又说,听说上周唐石原就给快递公司交了辞职信,然后唐石原就走了,到现在他们已经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唐石原了!

得到这些有关唐石原的消息,我不禁叹息一声,愁眉难展,这个人去哪儿了呢?

在我看来,这应该不会是与钱财有关的绑架事件,谁会费力不讨好地绑架一个快递员呢。根据这些人与张倩提供的信息来看,这个唐石原可能真的是惹到了什么人,不得已躲了起来,或者是已经被这群人掳走了。

当天下午,我调动了张倩家附近的所有监控录像,细细排查唐石原失踪那几日的录像资料,然而令我大失所望的是,录像里竟然连唐石原的影子都没有。

就在我对唐石原失踪事件进行调查期间,张倩多次打来电话询问案情的进展,我也只能安抚她说已经有一些线索了,叫她不要担心。

然而实际上的情况确是案情一筹莫展。唐石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突然就不见了。

我坐在电脑面前,嘴里咬着笔,带着沉重又疑惑的心情望着电脑屏幕。

心里不断思索导致唐石原失踪的多种可能原因。但这其中最让我感到不解的就是监控录像,这里面怎么会一点有关唐石原的影像都没有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刑警队重案一科的王科长匆匆走到我身边,脸色不太好看地对我道:“小何,有人报案,在东林街道口的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条被砍断的年轻男子的大腿!你马上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心头一颤,紧张地问道:“是唐石原的腿?”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只知道初步判断大腿属于一个年轻男子!”王科长皱着眉,催促道,“你还是马上跟我到现场去一趟吧!”

“好。”我把笔一扔,匆忙起身跟着王科长疾步向外走去。

我们开着警车,很快到达了残肢的发现现场。

根据现场警员介绍,发现这条大腿的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

老人家早上出来捡垃圾,在垃圾桶里翻到了一个很大的黑塑料袋,本还以为拾到了什么好东西,结果谁知一打开袋子,拉出来是一个血淋淋的人腿,老太太当时就吓昏了过去。

目睹了当时情形的路上行人也被吓得惊慌不已,最后,是一个颇为冷静的路人报了案。

我看着那条凝固着大片血渍已经有些蜡黄的腿,面沉如水。

如果经过DNA对比分析证明这是唐石原的腿,那么他很可能已经遇害,甚至是已经被残忍分尸。

“王科长,要不要派人搜查一下附近各个街道的其他垃圾桶?”我放低声音向王科长问道。

王科长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沉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很快,前往各条街道垃圾回收点调查的警员们传回了消息。就如同我与王科长预料的那样,在相邻几个街的几个垃圾桶内分别发现了两支断臂和一条断腿。

得知情况的我与王队长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安局,急欲确认这被发现的四肢到底属不属于唐石原。

回到局里,我们马上找到负责DNA检测的法医。

接到任务,法医忙对残肢进行抽样并与唐石原的DNA进行比对分析。

经过精准的对比测试,我们当天下午便得到了结果。

然而结果令我与王科长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沉重:经鉴定,这些被残忍分解的四肢并不属于唐石原。

3

唐石原失踪案还没有丝毫进展,如今又发生了令人发指的分尸弃尸案。这使得局里上下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很快,户籍科将被害男子的资料整理了出来。

被杀男子名为金武,男,31岁,高中学历,无正经工作,终日在街上混荡,是一个典型的无业游民。

警方开始公开受害者身份,并寻找其家属能前来认领金武的四肢。

说来也奇怪,金武的四肢虽然被找到了,可他的躯干却不翼而飞,尽管警方已经在原有基础上加大了搜索范围,可还是没能找到金武的躯干。

这使得王科长整日愁眉不展,如果一直找不到金武的主躯干,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就确认他已经死亡了。

就在金武资料被公布出去的当天下午,张倩再次来警局找我。

我注意到这个年轻的女人仿佛在这几天里老了不止十岁,她的眼睛四周有着厚重的黑眼圈,脸色异常苍白,憔悴得仿佛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

她看到我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里突然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充斥着希冀,炯炯地望着我。

我不自然地回避她的眼神,而后歉意地告诉她,目前还没有有关唐石原的任何消息,但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寻找他的。

听到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张倩眼中的光像是熄灭了一般,黯淡下去,最后归于一种无声无息的死寂。

张倩带着失望走了。

望着她佝偻孱弱的离去背影,一种怜悯的情绪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顿时有种百感交集的怅然。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情绪中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公安局再次接到报案,又有新的残肢被发现在洋山公园的各处垃圾桶里。

而后,王科长黑着脸,在我同情的注视中,风风火火地赶往现场去了。

然而,令我以外的是,当天下午王科长回来后不久便又再次找上门来。

“啪”王科长面无表情地将一份尸检报告扔在我的办公桌上。

“这是?”我诧异地看向王科长。

王科长叹了口气,沉声道:“你看看吧!”

我心头莫名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这一次的被害人是唐石原?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忐忑地打开了尸检报告。

如我所料,尸检报告就是今天下午被发现的那些肢体的。同样是被砍断的四肢,同样找不到被害人的身躯主干。

不过让我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报告上称,经过DNA对比和在籍人口排查,确认这四个肢体属于一个名为张铁军的男子。并不是已经失踪数天的唐石原。

张铁军,男,35岁,高中文化水平,无固定职业,近五年的从业经历为无。

这就是一分普通的尸检报告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看到这儿,我疑惑地望向一旁倚在我桌边的王科长。

“接着往下看。”王科长面色如铁,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我接着往下看去,当我看到报告最下面的一段话时,我的双眼不仅瞪大,一脸惊愕。

那报告上面清楚写着:残肢上发现第二类DNA组血迹及他人指纹,经鉴定,该血迹与指纹属于同一个人,经在籍人口对比排查,确认此人名为唐石原。

唐石原,男,27岁,原籍M市蒙山村,职业为追风快递公司快递员……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中的资料,心头猛颤,脱口而出:“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证据还能开玩笑吗!你最近一直在找的这个唐石原,哪里是什么绑架受害者!他就是个变态截肢狂!”王科长眉毛倒竖,愤怒地一拍桌子。

我勉强挤出笑脸,情绪复杂地放低声音道:“不是还不能确定吗?可能他也是被害人中的一员,被害时血迹不小心溅上去了。”

“什么不能确定!被害人大腿被切割处有他的指纹按压的痕迹,这还不够明显吗?就是他砍掉了被害人的四肢!”王科长气呼呼地叫道。

我沉默了,因为我知道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事实就是王科长说的这样。

“下面怎么办?”我默默出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全城通缉唐石原!”王科长眼睛一瞪,硬声说道。

“那张倩——”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自己看着办!”王科长也不再理会我,扭头走了。

4

6月10号,天空下起小雨。

仅仅一天时间,唐石原的身份从一个疑似失踪被害人员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具有重大杀人嫌疑的变态截肢狂。

同时,公安局发布了通缉令,开始全国通缉唐石原。

通缉令发布的当天,张倩再次来公安局。

在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仿佛一滩烂泥一般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说唐石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希望警察能还他个清白。

我过去想从地上拉起她。她却死死拽住我的胳膊不肯撒手:“何警官,你帮帮我!帮帮我!唐石原他不可能杀人的!他不可能杀人的!”

看着悲痛欲绝的张倩,我张张口,欲言又止,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唐石原残害肢解他人,几乎已成盖棺定论。谁也无法改变唐石原已经是一个重大嫌疑人的事实。

我尴尬地看着拉着我嚎啕大哭的张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多亏王科长带着几个警员上来帮我解了围。

王科长一脸冰冷地警告张倩不要无理取闹,速速回家去,不要耽误警方办案。

就这样,张倩在绝望中被两个警员架着,拖离了公安局。

漫天小雨里,张倩哭嚎着离去,我无意间看到她的眼睛,那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希望。那一瞬间,我竟有一点心疼这个女人,我不由叹息,可惜她遇到了唐石原这样的一个男人。

5

6月11号,小雨依旧淅沥沥地下着。

对于唐石原的搜查仍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然而,案情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王科长的脸整日挂着一层阴霾,就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沉重。而我也被领导临时安排到刑侦一科协助工作,负责调查金武、张铁军两人与唐石原的关系。

一番调查下来,我并没有发现唐石原与金武、张铁军两人有什么牵连,倒是金武与张铁军此前一直有着比较密切的来往。

就在我要进一步对三人之间的联系进行调查的时候。

公安局又一次接到报案,发现了第三批没有躯干的残肢,而这一次被斩断的四肢属于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名叫郝芳,女,33岁,无固定职业,疑似街头乞讨人员。

街头乞讨人员?当我看到这几个字眼,眉头不禁一皱。

我一直很介意一件事,就是金武与张铁军近几年都没有工作记录,这一次的这个郝芳也是这样。唯一一点不同的是,郝芳资料的后面加了一句“疑似街头乞讨人员”。

驻足思考了一会儿,我快步来到技术部,调阅了全市的监控录像,在技术部同事的帮助下用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一个监控录像里里找了郝芳的身影。

而更令我感到惊喜的是,就在发现郝芳身影的录像里,我看到了距离郝芳的不远处还蹲着金武和张铁军。

录像视频里,郝芳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正在街上乞讨。不远处的金武和张铁军也一直在偷偷指挥几个孩子去向一些路人要钱。

街头行乞团伙。我眯着眼看着监控录像视频,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算是找到了你们几个的关联了!

通过一番调查,我查到金武他们有一个四人的乞讨团伙,四名成员分别是金武、张铁军、郝芳和另一个名叫卢金凤的女人。

近半年,他们四个不知道从那里搞来了几个幼童,控制着他们在街上乞讨。

我马不停蹄地将这件事通知了王科长,而后顺着街头电子眼依次追查下去,查出了金武几人所居住的地点,那是Q市郊区的一个废弃小厂房。

6

6月12号下午,天气微微有些放晴。

五辆警车从公安局出发,前往Q市郊区调查那个唐石原有可能藏身的废旧厂房。

当警车到达Q市郊区的那个废弃的厂房的时,唐石原正拿着刀挟持着一个女人站在院子里。女人的嘴被唐石原用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当警车包围了院子,唐石原却并没有表现得格外惊慌。他冷静地看着我们从警车里走出来,没有惊慌叫喊,也没有夺路奔逃。他就那么看着一个个警察站在他面前。

他太冷静了,给我的感觉甚至有些木讷。

我们下车与唐石原对峙了起来。

唐石原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们会来,他用刀抵住那女人的胸口,言语生硬道:“你们总算来了,等我杀了她,我就跟你们走!”

“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就立马放下武器投降!”王科长对唐石原怒目而视,大声呵斥道。

“杀了她,我就会放下武器。”唐石原面无表情,再次重复道。

“你怎么能如此没有人性,残害无辜?”我站在王科长身边怒喝一声。

“我没有人性?陷害无辜!”听到我的质问,唐石原突然像受了刺激一样,他挥动着手里的刀,情绪异常激动地暴喝道:“他们是罪有应得!你们去看看这屋子里的孩子,你们去看看!都是被他们弄哑弄残的!他们才是真的没有人性!”

屋里的孩子?我和王科长面面相觑。

“你们进去看看,看看他们都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唐石原暴跳如雷,悲愤地吼叫着。

王科长阴沉着脸示意我和几名干警进去看看,我们绕过唐石原进到他身后的厂房里,然后看到了令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阴暗潮湿的厂房中,六七个孩子像狗一样被关在角落处的铁笼子里,他们有的没有了胳膊,有的没有了腿,有的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四肢都没有。

他们在笼子里咿咿呀呀的四处爬,很显然,都是哑巴。

对于眼前的景象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夺门而出,满脸惊骇,嘶声喝问唐石原:“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都是这四个畜生干的好事!”说着唐石原用力扯了一下卢金凤的头发,疼得她不住呜咽。

“放下你手里的刀!难道你就不为张倩想想吗?”我再次怒吼。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麻烦你告诉她,我对不起她!”听到张倩的名字,唐石原冷硬的面容开始变得一脸凄然,他咬牙使眼泪不至于掉落下来,“让她忘了我吧!”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这些孩子!”说着,毫无预兆地,唐石原一刀捅向卢金凤的胸口,拔出来后又笑着划向了自己的脖子。

那笑容里混杂着解脱与一种难以言表的肝肠寸断。

“住手!”王科长厉声大喝。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在卢金凤痛苦的哀嚎中,唐石原的脖子被割开一条血痕,血水涓涓地从那里流出来。

唐石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笑着用沾满鲜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纸,躺在地上轻轻冲着我举起来,而后手又无力地重重滑落。那些纸是他的遗书。

“救——救我!救——我!”卢金凤挣扎着拿掉了口中的破布,她大口吐着血,伸出手欲抓住我的警服。

我猛地闪过,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招手示意来个担架将她抬走,其实刚刚唐石原那一刀已经扎透了她的心脏,她已经是活不成了。

我从唐石原手里取下那厚厚的一沓纸,除了最后十几页是写给张倩的,其余都是在写他为何要杀金武四人以及金武四人所犯下的累累恶行。

看过这些纸上所写的东西,我恍然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7

唐石原出生在M市的蒙山村,那是一个极为闭塞的小山村,那里贫穷落后,甚至没有出入的路,村里人进山出山都是钻林子,出入很不方便。

交通的闭塞导致了这个村子越来越贫穷,直到前几年,才陆续有人走出村子去到附近的城里打工。

当时去城里打工的人赚了不少钱,回到村里后跟村里面的人一说外面有多么多么的好,于是村里的成年人便纷纷意动。

几年之后,村里的成年人无一例外都选择出山打去工,于是,这村里就只剩下了行动不便的老人与小孩儿滞留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相依为命。

由于条件过于贫穷与艰苦,整个村子里连一所小学都没有,当然,也是因为没有老师愿意进到这深山里并留下来教书的缘故。

因此,村子里,到了十几岁还目不识丁的孩子比比皆是。

然而,就在一年前,蒙山村里突然来四个好心人,他们自愿为村子里的孩子们讲课,教他们读书识字,并不需要任何的报酬。

这可高兴坏了村里的老人。

这四个人每天义务给孩子们讲课,还给他们讲一些山外的故事,每天下了课的空闲时间还回去帮村里的老人们干一干活儿。

村里的老人们都特别感动,纷纷把家里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四人。把最好的房子腾出来给四个人住。

这四个人就是金武、张铁军、郝芳和卢金凤。

就这样,四个人在梦山村里住了一个月,孩子们跟着他们四个所谓的老师学到了许多的知识,不再是从前的野孩子了。

可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孩子回到家后,哭着说下体疼。

他奶奶也不在意,以为只是小孩子在玩闹时撞到了哪里。

然而,没过几天又有几个女孩子嚷着说下体疼,村里人很奇怪,就问她们最近玩什么了,是不是撞到哪儿了?

其中一个女孩儿就说金武老师带她们玩了一个打洞洞的游戏,玩了之后流血了,然后金老师还不让她们回来说。金武对几个女孩子各种威胁加恐吓,叫她们不能提及这件事。

村里的平静就这样被打破了!

听了女孩儿们的话,村里的老人异常愤怒,连声大骂畜生!

可是当他们颤颤巍巍地拿着锄头镰刀赶到四人住处的时候,金武四个人早就已经逃走了。

更令村里人难以承受的是,四个人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村里最小的三个孩子。

打工期间偶然回到家的唐石原听说此事之后,呲目欲裂,因为那些被性侵的孩子中有一个便是他的妹妹。

他们兄妹二人一直相依为命,而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决心要为孩子们报仇,便将妹妹托付给村里的老人,再次出了山。

由于金武曾无意中说起自己生活在Q市,于是唐石原便只身一人来到Q市,找到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因为这份工作即可以保证他在Q市生存下去,也能让他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人。

这期间,唐石原认识并爱上了张倩。唐石原心想着找到金武四人,找出他们拐卖孩子的证据,然后把他们交给警察,那之后就与张倩结婚。

经过几个月的寻找,唐石原终于找到了这四个人中的金武和卢金凤。

当时他们正躲在街角暗处指挥几个残疾的孩子乞讨。那几个孩子都是哑巴,并且肢体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残疾,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也就三四岁那么大。

唐石原默默地跟了金武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最后发现他们四个人躲在Q市郊区的一个小房子里,房子里圈养着一群哑巴的残疾孩子,他们一直控制着这群孩子为他们乞讨。

唐石原找到机会用下药的方式药翻了四个人,而后在那个小房子里控制住了四个人。

随后他发现,自己村里被偷出来的三个孩子有两个在这里,而且都变成的哑巴和残疾,逼问之下,他得知三个孩子里最小的那一个,当时由于被砍掉了双手双脚,因为流血过多死了。

看着这两个孩子,唐石原立刻明白了他们在哪里弄到的这么多的残疾小孩儿。

看着这些可怜的孩子,唐石原怒发冲冠,呲目欲裂。当即愤怒地举起屠刀,将金武拖到房子的后院,砍掉了他的四肢,然后将他的躯干扔进了院子的枯井里。

冷静之后,唐石原决定要让这件事人尽皆知。

为了在社会上造成影响,引起社会对幼童被拐致残乞讨这种事的重视,唐石原故意将金武的四肢扔到不同街道的垃圾桶里。为了制造恐慌,使影响更大,他又先后砍杀了张铁军和郝芳。

8

我望着那些刚刚被干警们从笼子里抱出来的年龄大小不一的哑孩儿,看着他们残缺的肢体,内心突然涌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憎恨与愤怒。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唐石原杀人时的心情。我咬紧牙关,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看着地上卢金凤的尸体,恨不得现在上去踢上两脚。

我不明白,该是怎样的灭绝人性,才做得出活生生砍掉婴孩儿的四肢,再弄哑他们让他们去乞讨的这种行为?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野兽。不,他们甚至连野兽都不如,即便是野兽也不会残忍到啃噬他人幼崽的地步。

他们是魔鬼,是泯灭了人性与道德良知的魔鬼。

魔鬼就该受到惩戒。

此刻,我望着那静静躺在血泊中的唐石原,内心中充满着矛盾,这个人,他到底是一个残忍的肢解狂徒,还是一个英雄?他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和名誉作为代价,来向这个冰冷的世界揭露了这些邪恶魔鬼的恶行,可与此同时,却也残忍地夺走了三条鲜活的生命。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是不是有的时候,真的只有罪恶才能真正消除罪恶?

我望着唐石原那血迹斑斑、渐趋冰冷的尸体,不由得陷入了久久的深思。

一旁指挥干警们收拾现场的王科长看到我一直在怔怔地望着唐石原的尸体发呆,默默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而后望着唐石原的尸体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我艰难地开口。

王科长挥手打断我想说的话,严肃地看着我道:“不论他的初衷是怎样的,他拿刀杀人那一刻,就成了凶手,你明白吗?他用选择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基本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我默默地点点头。

再次望了一眼唐石原的尸体,留意到他脸上的那抹凄然的微笑,我在心里暗道:这对他而言大概是最好的解脱吧。

“发生了这样的案子,我们警方也有重大的责任,正是因为我们执法中的种种漏洞才导致这样的悲剧发生!”王科长沉声道,“回去后,我们要向上级领导申请彻底调查Q市所有幼龄乞讨人员的身世。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我默然不语,看着西下的夕阳将警车的影子拉得斜长。

“这样的事真的不会再发生了吗?”我轻声道。

“阴暗总是会存在的,除非阳光也在这个世上消失。”王科长看着即将逝去的夕阳,沉声道,“作为警察,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阳光更亮,让阴影无处可藏!”

9

6月14日,天空灰蒙蒙的。

张倩前来认领唐石原的尸体。

我将唐石原的遗书拿给她,本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可我发现一切的言语在那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

最后我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沉声道:“那些人该死,可真的不该他自己动手!”

听了我的话,张倩用沙哑的声音坚定地说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

她小心翼翼地将唐石原的遗书放进怀里。

“你节哀!”我还是忍不住说道。

张倩勉强挤出一抹笑,点点头:“我会的,我会把店卖了去蒙山村,去当个小学老师,也顺便照顾他妹妹。”

“有什么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我真诚地说道。

“谢谢你。”张倩对我鞠了一个躬,而后步履坚定地走了。

我不知道唐石原给张倩的遗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出于尊敬,我并没有看。不过想来,那厚厚的十几页纸,大概满满的都是他对张倩的爱与歉意吧!